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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月23日,又一個“世界讀書日”即將到來。此時,不談“閱讀危機”,還能談論什么?
2024年底,中國人民大學成立了全國高校中首個以“全民閱讀教育”為名的研究院,它將視線從閱讀本身轉向了與教育實踐的結合?;谟杉夹g與媒介變革帶來的閱讀變革,作為首任院長,中國人民大學吳玉章特聘教授郭英劍更希望談論的是教育的迫切性。
進入人工智能(AI)與數字閱讀時代,閱讀教育應有哪些創(chuàng)新性思想與適應性策略;在被“AI總結”功能環(huán)繞的環(huán)境中,閱讀教育如何強調深度閱讀與新興閱讀方式的價值,甚至在高?!拔目频归]潮”到來的背景下,閱讀教育是否可以發(fā)揮“文科自救”的功能……
閱讀為何需要教育
《中國科學報》:每到世界讀書日,關于閱讀危機的討論總是層出不窮,核心通常是快速消費的內容、即時的滿足感對深度閱讀和長時間專注的沖擊。在這種背景下,我們應如何認識閱讀?是否需要重新界定閱讀的邊界?
郭英劍:這是一個深刻且具有時代感的問題。眾所周知,隨著數字化、人工智能的快速發(fā)展,傳統(tǒng)的“閱讀”概念確實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(zhàn)。我們需要從多維度重新審視和定義“閱讀”的邊界。
傳統(tǒng)意義上,閱讀是依靠嚴肅文本,對文字信息進行解碼、理解和內化的認知行為,注重深度理解與分析,需要長時間集中注意力。但如今,隨著互聯(lián)網和移動設備的普及,閱讀已經發(fā)生了巨大變化。一方面,信息獲取變得快速、便捷,借助搜索引擎、社交媒體等平臺,閱讀已經從長時間集中式轉為碎片化、即時反饋式;另一方面,閱讀呈現跨媒介和影像化特征,視頻、圖像等融入閱讀體驗,內容呈現更視覺化、互動化,觀眾接受方式也隨之改變。
面對這些變化,有幾個關鍵問題值得思考——
一是嚴肅性與娛樂性。是否所有內容都應該被視為“閱讀”?社交媒體上的快速瀏覽和娛樂性質的內容是否能與傳統(tǒng)的嚴肅閱讀相提并論?二是深度與廣度。數字和互動閱讀是否能提供深度理解的空間?閱讀是應該保持對文本深度的關注,還是可以更多關注快速獲取信息、互動性和娛樂性?三是跨媒介閱讀。我們是否需要一個包容性更強的閱讀定義,能夠容納從傳統(tǒng)紙質書籍到數字化、虛擬現實的跨媒介閱讀形式?
我的看法是,在今天的數字與人工智能時代,我們不僅要關注傳統(tǒng)的文字解讀,也要涵蓋圖像化、影像化、交互性強的內容形式?!伴喿x”不再僅僅是對嚴肅文本的解碼,還是一個多感官、多維度的認知和學習過程,其目的是幫助我們理解、參與、創(chuàng)作并適應快速變化的信息時代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:什么是閱讀教育?如何通過閱讀教育消除數字閱讀時代產生的某些負面影響?
郭英劍:閱讀教育可以說是各種知識匯集的通識性閱讀,語文、歷史、政治等課程就建立在閱讀教育的基礎上。閱讀教育不僅要教會讀者如何解碼文字,更要教他們如何從文字中提取意義、發(fā)展思維、培養(yǎng)感知與判斷力。
傳統(tǒng)閱讀教育重視的是文本理解、記憶和批判性分析,但在人工智能與數字時代,學生尤其需要對信息來源真實性和可靠性的判斷能力。信息素養(yǎng)已經成為閱讀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尤其在信息過載和虛假信息泛濫的背景下,如何篩選、評估和應用信息成為了至關重要的能力。
過去我們會說一個人博覽群書、學富五車,他的信息來自個體閱讀的經驗,他的信息素養(yǎng)是通過自我反省得到的。今天,我們在閱讀時可以隨時隨地查詢并獲取各種信息,我們面對的信息不僅來自個人,更來自外界。這些信息有時對我們有啟發(fā),但也對我們造成很大的沖擊,并可能與我們原有的閱讀體驗、知識體系、批判性思維的能力相沖突。這時,信息素養(yǎng)的培養(yǎng)就顯得特別關鍵。
學校要培養(yǎng)學生辨別海量信息、印證不同信息來源真?zhèn)蔚哪芰?。我們要學會判斷信息是否準確、是否能體現閱讀內容的精髓,能否成為學生知識體系的一部分、成為批判性思維能力的一部分。從教育來說,信息素養(yǎng)的培養(yǎng)也是閱讀教育的本質之一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:你提到了信息素養(yǎng)與批判性思維的密切聯(lián)系,如何通過閱讀教育培養(yǎng)批判性思維?
郭英劍:我們知道,批判性思維的核心是分析和質疑,通過對不同觀點的閱讀,學生學會評估、分析不同的信息,形成獨立的思考能力。但是,大多數人往往會忽略批判性思維的起點是閱讀和觀察。
批判性思維的養(yǎng)成首先需要大量閱讀輸入作為基礎,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,而觀察本身是讓我們跳出書本,看到真實的世界,看到這個世界和書本之間的距離與關系。
要培養(yǎng)批判性閱讀思維,閱讀教育需要在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創(chuàng)新和調整。一是鼓勵問題導向的閱讀。通過提問、辯論、跨文本對比,促使學生質疑作者的觀點、假設和結論,同時能夠意識到信息的多樣性與主觀性,培養(yǎng)學生識別和分析不同視角的能力。二是擺脫“信息過濾”的依賴。提供多樣化的信息源,鼓勵學生閱讀多種類型的材料,尤其是那些挑戰(zhàn)現有信念或觀點的內容。三是信息評估與真實性判斷。
閱讀教育能幫助“文科自救”嗎
《中國科學報》:今年以來,高校“文科倒閉潮”備受關注,它的到來會對大學生閱讀產生怎樣的影響?
郭英劍:相比于“文科倒閉潮”這個詞,我更認同“文科減負”的說法。這一現象是全球性問題,尤其在高等教育領域,文科專業(yè)面臨“關停并轉”的壓力,這一趨勢對學生閱讀影響深遠。
文科教育縮減首先導致閱讀時間壓縮。技術主導學科課程緊湊,學生無暇閱讀經典文本與學術論文,閱讀深度和廣度受限,進而削弱批判性、創(chuàng)造性思維與文化素養(yǎng)的培養(yǎng)。閱讀內容也隨之改變,學生更多接觸專業(yè)技能材料,閱讀趨于碎片化、功能化,缺乏對復雜問題的深入思考與情感體驗。
知識體系結構性缺失同樣顯著。文科注重跨學科知識構建,課程減少使學生知識結構單一,難以多角度分析社會文化現象,影響批判性思維與多元文化理解能力的培養(yǎng),面對復雜問題時缺乏創(chuàng)新解決方案。同時,學生閱讀習慣從“深閱讀”轉向“淺閱讀”,依賴快速瀏覽,導致思維能力下降,理解趨于表面。
此外,文科課程所承擔的情感教育和道德思考功能減弱,學生人文關懷與社會責任意識受影響,對復雜社會問題的共情和反思能力不足。文科教育還關乎文化傳承,課程減少會導致文化傳承斷裂,降低學生文化認同感與責任感,削弱對多元文化的理解和包容。
文科教育“減負”不容忽視。在數字化時代,我們需重新審視和重視閱讀教育,讓學生在信息社會中保持深度思考、批判性分析與社會責任感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:閱讀教育是否可以發(fā)揮“文科自救”的功能?當實用主義擠壓人文教育空間時,如何通過閱讀教育重建人文素養(yǎng)與社會需求之間的連接?
郭英劍:這個問題值得深思,但很難回答。
在現代社會,教育往往更加注重“實用性”——即教授能迅速投入工作的技能和知識,它看重的是短期效益。而人文教育的核心在于培養(yǎng)學生的思維能力、創(chuàng)造力、情感共鳴和道德責任感,這些素質對于學生未來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、社會參與乃至個人的全面發(fā)展至關重要。盡管這些素質的培養(yǎng)不像技術和技能那樣能立即產生其經濟效益,但它們對社會的長期穩(wěn)定和進步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。
作為閱讀中人,我不敢自詡閱讀教育可以發(fā)揮“文科自救”的功能,但作為文科學者,我還是希望閱讀教育可以起到重要的作用,特別是通過某些戰(zhàn)略性的轉變,在人文教育與社會需求之間架起一座橋梁,既可以提升學生的實際能力,又能保持人文教育的核心價值。
為此,我們需要做的是:第一,推動“跨界閱讀”。閱讀不應僅限于傳統(tǒng)的文學、哲學等人文學科的經典作品,而應涵蓋跨學科的內容,尤其是當代社會的熱點問題和行業(yè)發(fā)展的關鍵話題。第二,增加“實踐性閱讀”任務。引導學生分析作品中的社會問題,進而形成對社會現實的深刻思考,把理論和實際聯(lián)系起來,提升其理解社會問題、解決現實挑戰(zhàn)的能力。第三,注重“批判性閱讀”和“創(chuàng)造性思維”。在面對復雜的社會問題時,能提出創(chuàng)新的解決方案。這種能力在任何職業(yè)領域都非常重要,特別是在日益復雜的全球化、數字化和信息化社會中。
我還想說的一點是,我們要向讀者,特別是學生讀者說明——他們需要通過閱讀教育,提升社會責任感與人文關懷。尤其是通過閱讀經典文學作品、歷史故事、哲學來思考,學生要能更好地理解不同文化和歷史背景下的社會問題,從而具備對社會不同群體的同情心和責任感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:你剛才提到了“實踐性閱讀”的概念,能否展開說說?
郭英劍:在中國人民大學全民閱讀教育研究院,我們有一句口號“閱讀中國,博覽世界”。過去,大家普遍覺得傳統(tǒng)的閱讀對現實沒有用,所謂“兩耳不聞窗外事,一心只讀圣賢書”。但是,我們不能把閱讀與現實分割開。哪本書寫的不是這個世界的故事?文學作品實際上也是連接世界的一座橋梁,在文學作品當中,可以看到幾乎所有的人、所有的事、社會沖突、文化沖突、道德抉擇……
隨著閱讀的媒介發(fā)生變化,閱讀與現實也有了更多連接,我們不再抬頭看世界,而是低頭看世界,我們通過看電腦、手機就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,和世界產生很多聯(lián)系。實踐性閱讀就是在理論性閱讀的基礎上提出的,更強調社會性及與社會的連接性、對現實問題的深刻思考。
閱讀教育研究該關注什么
《中國科學報》:全民閱讀教育研究院與過去其他閱讀研究機構有何不同?
郭英劍:最初成立時,我們也打算叫“閱讀研究院”,“閱讀教育”是最后提出的,因為我覺得閱讀和教育實踐是緊密相關的,今天的全民閱讀是需要教育的。過去的閱讀研究中心或重視理論研究,或重視實踐活動,都是聚焦閱讀本身,包括閱讀行為、閱讀習慣、閱讀心理等。但沒有教育就很難把閱讀研究做得更系統(tǒng)、更完善、更有實踐意義和推廣價值。
因此,我們具體規(guī)劃了一些研究方向,包括閱讀教育理論的創(chuàng)新,不同教育階段有效的閱讀教學模式和策略,閱讀教育中的心理、社會、文化等因素的探索,閱讀能力評估與測量方法的研究,閱讀教育中的差異性研究,閱讀素養(yǎng)的培養(yǎng),閱讀推廣策略,新技術在閱讀教育中的應用等。
盡管這些領域的研究在過去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,但隨著社會需求的變化和技術的飛速發(fā)展,很多問題依然有深入探討的空間。研究院提出這些研究方向正是回應了現實問題,為教育實踐和政策制定提供科學依據,同時也培養(yǎng)具有國際視野和創(chuàng)新精神的閱讀教育人才和閱讀推廣人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:你提到研究院要培養(yǎng)閱讀教育人才,那么過去高校在閱讀教育人才培養(yǎng)方面的情況如何?技術與媒介變革,是否也給當下的閱讀教育者帶來了挑戰(zhàn)?
郭英劍:過去,尤其是在傳統(tǒng)的高校教育體系中,閱讀教育人才的培養(yǎng)更多集中于語文、文學、教育學、圖書館學等相關學科的研究與教學。應該說,傳統(tǒng)的閱讀教育體系培養(yǎng)了大量具備深入分析、批判性思維的文學研究者、教師和文化工作者。許多大學的中文和教育專業(yè)依舊保持著對經典文學作品的深度研究與教學,學生不僅能夠理解文本的內容,還可以通過批判性思維進行理論化分析。
近年來,許多高校開始意識到信息素養(yǎng)在現代閱讀教育中的重要性。一些學校開始將信息檢索、信息評估和數字化閱讀的能力作為閱讀教育的核心內容之一,逐步培養(yǎng)學生在數字環(huán)境下的閱讀能力。一些高校通過開設“信息素養(yǎng)”課程,幫助學生掌握在網絡世界中進行有效的信息篩選、批判性思考和解決問題的能力。這一方面使得學生具備了適應數字時代的閱讀能力,另一方面也為閱讀教育人才的培養(yǎng)提供了新方向。
在我看來,隨著人工智能和數字化閱讀環(huán)境的不斷發(fā)展,未來的閱讀教育人才和閱讀推廣人將承擔起更加多元、復雜的任務。這些任務不僅包括傳統(tǒng)的“閱讀教學”,還涵蓋了信息素養(yǎng)、跨媒介內容管理、數字化教育設計等多個方面。
也許有人擔憂,“非數字一代”能否跟上“數字原住民”的新閱讀方式和需求,這時就要強調自我教育的重要性。如今,只要不是出生在新媒體技術時代的人,都要進行自我教育。我們既不要過分夸大我們與世界的距離,也不要小看今天新技術對我們的滲透性影響?,F在的新技術更人性化,讓我們一學就會。因此,我以為,不必擔心我們與下一代人有距離,只要愿意學習,就不存在所謂“代溝”,上一代人可以教育好下一代人,因為教育是時代和社會賦予我們的責任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(2025-04-22 第4版 高教聚焦)本文鏈接:http://m.enbeike.cn/news-8-3687-0.html閱讀變了,教育當如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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